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豫亲王闻报宫中出事,昨日下午已经入宫请见。而如霜濒然一息,qg势凶急,皇帝因此未离开寸步,所以未能召见。至今日天明时分,淑妃稍见好转,皇帝方才召入豫亲王。
皇长子虽然才三岁,因为是皇帝眼下唯一的儿子,极得钟爱,bào病而卒,皇帝自然极是悲痛。更兼淑妃之事,皇帝一日之内连夭二子,恸心yu绝,而淑妃命悬一线,他整夜未眠,俊逸的脸庞苍白得吓人,眼底尽是血丝,憔悴得整个人都脱了形。
豫亲王见皇帝如斯模样,心下焦虑,叫了声:&ldo;四哥&rdo;便不复说话。皇帝有些怔仲的看着他,过了半晌,方才道:&ldo;此事我jiāo给你。&rdo;豫亲王稍一迟疑,皇帝咬牙切齿,面孔几乎狰狞得变形:&ldo;皇长子与淑妃都是被人谋害,你要替朕将这个人找出来,哪怕食其rou,寝其皮,亦不能消朕半点心头之恨。&rdo;
豫亲王掌管内廷宿卫,事虽涉宫闱,但出了这样投毒谋刺之事,亦属他的职守。所以默然行礼,意示遵旨,皇帝在殿中踱了两个来回,猛然止步,xg躁如狂:&ldo;一旦追查到主使之人,即刻回奏,朕要亲自活剐了他!&rdo;
第十五章,相逢相失两如梦(2)
事实上豫亲王已经着手追查此事,昨日他赶进宫来,首先即命内府下令,将昨日侍宴的所有宫女内官,全部看管起来,御膳房的御厨,亦都一一软禁。然后宴上撤下的每一道食物,尤其是淑妃与太子都曾用过的青梅羹,尽皆取样,送往太医院验毒。追查下来,经了彻夜审问验毒,却都一无所获。
今日清晨,豫亲王自御前退下,闻得负责此事的内府都总管乌有义这样回禀,沉吟片刻,忽问:&ldo;青梅羹里不是用了冰,冰呢?可曾验过?&rdo;青梅羹乃是一味凉甜之物,取食时方加入冰块。乌有义恍然大悟,连连道:&ldo;亏得王爷指点。&rdo;立刻命人去追查当晚所用冰块。御厨所用之冰皆出自内窖,毒不会是事先下好的,只有可能在取冰中途作手脚,于是追究取冰之人。
去取冰的是御膳房的一名内官召贵,未用严刑拷打,已经吓得瑟抖不己,磕头如捣:&ldo;奴婢冤枉!奴婢冤枉!奴婢取了冰块,路上绝没敢耽搁。&rdo;乌有义倒是十分耐心,问:&ldo;莫怕,莫怕,有话慢慢说,你仔细想想,路上可曾遇见过什么人?&rdo;那召贵想了半天,嗫嚅道:&ldo;没遇上什么人,我们当着差事,旁人都知道取冰要速速回去,都不敢上来跟我们搭话的。况且那日淑妃娘娘忽然说要用青梅羹,御膳房里原没预备,胡师傅急忙打发我去,我一路上紧赶慢赶,哪敢去答理旁人说话?&rdo;说到这里,突然&ldo;啊&rdo;了一声,说道:&ldo;奴婢想起来了,贤德殿的张其敏,那日他也是去取冰的,见奴婢着急,便将他先取的那份冰让给了奴婢。&rdo;
贤德殿为华妃所居,乌有义脸色一沉,问:&ldo;你可别记得错了,胡说八道,说错一句话,你脖子上那脑袋就没有了。&rdo;召贵几yu哭出来:&ldo;乌总管,这样的事qg,我哪里敢胡说八道?&rdo;乌有义安慰他两句,立刻去回禀豫亲王。依乌有义的意思,应该立刻将张其敏拿问,但豫亲王有所顾忌,他只答:&ldo;既然事涉华妃,此事需慎重。&rdo;
于是由豫亲王亲自去回奏皇帝,皇帝未曾听完,已经悖然大怒:&ldo;朕饶过她一次,她竟还不知足。&rdo;
豫亲王道:&ldo;华妃身份特殊,请皇上且传了张其敏来问得明白,再作处置。&rdo;这句话说得坏了,因为他本意是华妃暂摄六宫,体同国母,应该慎重。但皇帝以为他意在提醒自己,华妃之父乃是定国大将军华凛,华凛镇守宏、颜二州,朝廷颇为倚重。皇帝怒不可抑,道:&ldo;朕安能受此种胁迫?&rdo;拂袖而起,立时传令起驾去贤德殿。
华妃却不在贤德殿,因为涵妃自皇长子出事,不饮不食,寻死觅活,形若疯颠,华妃只得陪她在静仁殿守灵,竭力安慰。天亮时分皇长子小殓,涵妃又哭又闹,直yu触柱自尽,好容易劝得她下来,门外内官已经一声迭一声的通报进来:&ldo;万岁爷驾到‐‐&rdo;
华妃忙命人替涵妃理一理妆容,自己迎出殿门去接驾,远远已经瞧见内官簇拥着皇帝,疾步而来,见着她由宫女相伴跪在阶下,皇帝一见之下,睚眦yu裂:&ldo;你竟还有脸往这里来?&rdo;华妃见他目光如寒冰,冷不可测,听这口风,大觉惊惧,颤声道:&ldo;臣妾……&rdo;皇帝已经骤然发作:&ldo;你这蛇蝎心肠的歹毒女人,毒杀皇长子,谋害淑妃,朕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,对不住枉死的永怡。&rdo;华妃吓得面无人色,连声音都变了调:&ldo;皇上,臣妾冤枉,臣妾再愚昧无知,亦不会去谋害皇长子。&rdo;
皇帝的声音忽然冷下来,他整个人虽立在艳阳之下,声音却冷得如数九寒冬:&ldo;朕一忍再忍,念着你是朕居藩时的侧妃,亦算得糟糠之妻,所以存了一念之仁。皇贵妃是怎么死的,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么?&rdo;
华妃眼中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,双唇颤动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。便在此时,忽闻身后有人哇一声大哭起来,便来是涵妃挣脱了宫女的搀扶,奔出殿门来。见皇帝伫立阶前,涵妃扑下玉阶,跪倒抱住皇帝的腿,只是放声大哭。皇帝本就烦燥bào怒,听她哭得惨烈,口口声声唤着儿子的ru名,心中更增悲恸。内官们忙去搀扶,哪里扶得起来。皇帝冷冷望着华妃,道:&ldo;纵不是你的骨rou,亦唤你一声&lso;母妃&rso;,你如何下得手去?&rdo;
第十五章,相逢相失两如梦(3)
华妃道:&ldo;臣妾冤枉,臣妾绝不会去谋害皇长子。&rdo;涵妃神智混乱,指着华妃,尖声大叫:&ldo;是她!就是她!她原就想毒死淑妃,谁知道一并害了我的杼儿,我可怜的杼儿啊……&rdo;呜呜咽咽,又哭了起来:&ldo;杼儿,为娘对不住你,为娘鬼迷心窍,听了这女人的话,任由她去下毒,谁知那天杀的淑妃会给你也吃一碗羹,为娘怎么知道……&rdo;她边哭边说,形如疯颠。华妃厉声道:&ldo;涵妃!你可真是疯了,我何尝下毒谋害淑妃?&rdo;涵妃咬牙切齿的道:&ldo;你才是个疯子,你劝我说,淑妃有孕,如果生个儿子,只怕皇上会立为太子,劝我早作计较,所以在宴中下毒……皇上,当日她和臣妾说的话,臣妾记得清清楚楚……&rdo;她又嗬嗬得痛哭起来:&ldo;杼儿啊,都是为娘害了你……&rdo;
皇帝眼中如yu喷出火来,随手拔出身边近侍所佩长剑,&ldo;呛&rdo;一声掷在华妃足下,说道:&ldo;你好生了断,朕会依皇妃之礼葬你,不让你父兄蒙羞。&rdo;华妃身子一软,昏了过去,宫女内官虽然黑压压跪了一地,竟无一人敢去搀扶。皇帝道:&ldo;命乌有义来监刑。&rdo;再不回顾,转身而去。
豫亲王见皇帝大怒而去,已经知道不妙,但他虽是亲藩,亦不便擅入后宫内殿,只得忧心仲仲,在清凉殿侯旨。好容易远远望见辂伞招展,内官前呼后拥,簇拥了皇帝而返。他直挺挺的跪在那里,长身而磕:&ldo;臣弟请皇上息怒,此事疑惑之处甚多,请皇上允定滦查明后再作处置。&rdo;
皇帝并没有答话,因为乌有义已经赶回复命,他所捧一柄雪亮长剑,磕了一个头,声音有几分僵硬:&ldo;万岁爷,华妃娘娘自裁了。&rdo;
豫亲王万没料到短短片刻已经骤然生变,不由神色大改。皇帝见乌有义跪在当地,所捧剑锋刃上鲜血兀自滴滴滚落,他缓缓叹了口气,凄然道:&ldo;宫中连遇不幸,想是朕寡德薄福之故。&rdo;豫亲王本来有一腔话要说,但见他神色落寞,满面憔悴之色,话到嘴边又咽下,只叫了声:&ldo;四哥。&rdo;
皇帝道:&ldo;难为你了,老七。&rdo;
平平淡淡一句话,豫亲王却几乎差点落下泪来,忙收敛心神,勉qiáng道:&ldo;皇上不必思虑过重,一切善后之事,jiāo由臣弟皆可。&rdo;
所谓&ldo;善后&rdo;的事有很多,皇长子年幼夭折,治丧之事虽有成例,但皇帝悲伤之余,下旨追谥皇长子为&ldo;献惠太子&rdo;,于是礼部只得重新去翻查追谥太子的丧礼。华妃之死虽然极力遮掩,但朝野间渐渐生了流言,说道是她谋害献惠太子,故为皇帝赐死。所以止歇流言,想法子安慰华氏家族,便又成了一桩急需&ldo;善后&rdo;之事。还有皇长子生母涵妃,自从皇长子殁后便神智失常,一时清醒一时糊涂,清醒之时就痛骂华妃,诅咒她害死儿子,大哭大闹,寻死觅活。糊涂之时便抱着枕头死也不肯放手,将枕头唤作&ldo;杼儿&rdo;,起居饮食,无时无刻不要抱在手里,至此无一日安宁。皇帝只得命人将涵妃遣回西长京,这便又是一桩&ldo;善后&rdo;。而淑妃慕氏虽然自鬼门关上捡回条xg命,但身体至为虚弱,御医每日换更轮侍,屡见凶险。
这日如霜神智稍清,她病重之人,瘦得整张脸都尖尖的,仿佛一枚小小的杏核,双眸渐开,亦无半分往日的华彩。皇帝见她终于醒来,欣喜万分。如霜神色恍惚,见他面容憔悴,yu抬起手来,可是无力而为。皇帝忙俯下身来,只见她凄然一笑,过了许久,方才说:&ldo;你瘦了。&rdo;这三个字如绵似絮,轻得几乎没有半分力气,缠缠绕绕到心腑间去,软软薄薄,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惶然无力之感。皇帝忽然心下一酸,含笑道:&ldo;你也瘦了。&rdo;如霜阖目,似又沉沉睡去,皇帝怕惊醒了她,正待要悄然自去,忽听她语声极低,唤了他一声:&ldo;定淳&rdo;,不知为何,他竟然不敢出声答应,她如梦呓一般:&ldo;我对不住你。&rdo;
定淳,我对不住你。
是谁?曾盈盈有泪,那样凄楚无望,就那样望着他。
大雨腾起细白的水汽,仿佛是有一百条河流从天际直冲而下,透过密密的雨帘,九重宫阙的金色琉璃在眼中渐渐模糊,如同一片泓滟的倒影。他的手指微冷,九龙缂金袍袖间氤氲着甘苦芳冽的瑞脑香气,仿佛带着雨意的微凉,轻触在她的脸庞上。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:&ldo;我只想知道,这么些时日以来,难道你半点真心也无?&rdo;
第十五章,相逢相失两如梦(4)
她并不答话。
过往是一条残忍的河流,每一道波光粼粼,泛起底下的碎石嶙峋。那些尖锐的往事,生冷而坚硬,可是总有温软的一刻,便如那日她于漫天大雨中忽然转身,终于投入他怀中。
那样温软,带着梦寐已久的幸福与希望,和着无尽的雨水与泪水,仰起脸来,分明还是含着泪光的笑意,投入他的怀中。一任雨水与泪水,打湿他的衣襟。
曾经,那样紧,那样紧紧的,拥有过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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